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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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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當午,蘇聯駐喀布爾步兵連指揮部。

一個菜鳥士兵被他的前輩圍堵在大樓的後門角落。

“餵,這塊磚一阿幣賣給你。”老兵手裏拿著一塊土磚。這種土磚在阿富汗到處可見,鋼筋混凝土還很稀有,房子都是用這種當地燒制的土磚做的。

菜鳥不是第一次被欺負,但現在玩的是一種新游戲,他還沒意識到危險,“可是我不需要磚頭,而且……而且我也沒有錢。”

老兵嗤笑道,“你沒錢誰有錢?”他推了一把小菜鳥,“聽說你是從莫斯科來的,首都人不是應該更闊綽些嗎?一塊磚而已也不貴不是嗎?”

菜鳥搖搖頭,“不,它對我沒用處”

老兵失去了耐心,拿著手上的磚頭,兜頭就往菜鳥臉上拍,“怎麽沒用?!怎麽沒用!這不是有用嗎?用它能治治一些蠢貨的腦袋,多治一治就好了。”

菜鳥悲鳴,蜷著身體被打倒在地上,疼得齜牙咧嘴毫無還手之力。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高呼求饒,“錢!錢!錢都給你們!”他把褲子口袋全部掀翻,掉出來零零碎碎一些散鈔。

老兵們這才扔下磚頭,立刻將錢哄搶一空。

“要是別人問起來,你就說是自己撞得,聽到了嗎?”

這群惡棍為非作歹慣了,從不把他人疾苦放在眼裏。

那菜鳥被打得一臉是血,十分慘烈,卻只能自認倒黴,連連點頭,“是的是的,是我自己撞得。”

這時候,在他身後的巷子口遠遠傳來戰車傾軋的轟隆聲。三輛BMP-2戰車緩緩駛進軍營。為首的那輛頂蓋打開,一個帶著墨鏡叼著煙的壯漢揮舞著帽子,他嘴裏還唱著歌,把自己完全打造成一個凱旋的英雄形象。

戰車停下來,他雙手一撐車中躍出,平穩地落在地上。

這是個典型的南方人*,腦袋大而短,希伯來式的鼻子,松石綠的眼睛十分迷人,毛發淺銅色,說一口南方口音。但他比一般南方人高大壯碩,熊一樣魁梧的身量,在身材上已經顯示出比普通士兵更強的優勢。

(*這裏指的是南俄羅斯人。)

“奧列格,還好嗎?”參謀早早等在會客室了,看到他進來十分高興。

“不錯,任務還算順利。”奧列格甩開煙,用腳撚滅,他說起話來聲音很大,“你應該跟我們去看看,那玩意兒很好用,真的。比他媽的什麽坦克好用多了。”

他指的是外頭的BMP-2戰車。他們剛剛淘汰掉一批BMD-1系列,因為車身太輕,在掩護的時候經常出問題,相比來說,BMP-2的操控性更有優勢,而且仰角的角度比坦克要大,更利於山地作戰。

“你覺得好就行。”參謀給他倒了一杯酒,坐下來說,“在防禦方面,我敢打包票,比輪式裝甲車和傘兵戰車都強,經過試驗它可以抵禦23mm高射炮發射的穿甲彈。只要你們不調皮搗蛋硬要伸出個腦袋來往外頭看,基本上沒有安全問題。”

奧列格很滿意,他把兩只腳翹起來搭在桌子上,骯臟的皮靴立刻蹭的滿桌子泥土,“我說實在的,你要是今天不來,我還要去找你的。你們參謀部那幫子人他媽的太不會做人,我的確不是什麽大官,不需要人看得起,但是我奧列格·馬爾林·葉羅赫維茨,80年就到阿富汗來了,你們那幫從沒去過一線的文官,哪一個比我殺的敵人多?”

參謀討好著硬著臉皮笑,“那當然,你的功勞絕不會有置喙的餘地。”

“我不是跟你邀功,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。”男人完全不領情,“我只想說,為了他媽的我們連的補貼,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去給你們那幫子人說軟話了。要是在戰場上,我從不說話!只開槍!”

參謀遞過去一根煙,拍拍他的肩膀,“所以你看我今天不是來找你來了嘛。就是為了補貼的事情。你和你的兄弟們這一段時間的表現無人質疑,但是還請你諒解諒解國內的情況。新任總書記才上任,壓力很大啊,而且經濟情況不好……”

奧列格一揮手,“放屁!別跟我說什麽經濟情況不好。沒錢?那些鐵皮車哪兒來的?”他還是指外面的BMP-2,“車隊都有了,一點補貼發不下來?”

“那還是跟外面借的錢!”參謀也拔高了聲線,“你知道現在軍費占了國家支出多少嗎!你知道全國經濟為了支援前線打仗國內的同志們過得多麽艱苦嗎!我妹妹昨天還來信說她已經一個月沒見過一點肉了!為了一點兌換券*,多少小姑娘甘願跑到這鬼地方給你們做‘支援’?”

(*兌換券:蘇聯國內的一種類似紙幣的流通劵,有點像是我們國內從前的糧票布票,用來換肉換米及各種各樣的生活必須品。)

奧列格冷哼了一聲,這讓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床上的那個,看著挺嫩的,真他媽的浪。

參謀一副十分痛惜的模樣,“大家都知道軍隊裏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,也是體諒你們前線作戰十分辛苦,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。”他苦口婆心道,“你看你來阿富汗六年了,難道就指望混個連長回去?”

奧列格一頓,停下了手中的動作,“什麽意思?”

參謀輕輕笑了聲,“奧列格,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,你這壞小子可不是保爾柯察金。”

“不不不,你說‘回去’。戰爭要結束了嗎?我可以回蘇聯了?”

參謀謹慎地四處張望,壓低嗓子,“別說出去以免影響軍心。但這絕對不是謠言。總書記已經承諾了,盡快結束戰爭並且撤兵,今年內,我估摸著熬不到冬天,就會有正式發文。”

這個消息實在出乎奧列格的意外,以至於他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戰爭剛開始不久這個男人就到了阿富汗,這麽多年沒有人不盼望著早點結束早點回國,可真正撤兵的消息傳來的時候,他甚至有點不敢相信,多年混亂的生活仿佛大夢一場。

“我來是想和你說說另外一件事。”

“什麽事。”

“安德烈跟我說,他那兒最近被幾波土匪接連騷擾,還偷走了不少藥品。現在連綠藥水兒*都沒有了,後援補給根本跟不上。你再調一點年輕同志過去幫幫忙,醫療救護點還是很重要的。不能總是把責任推卸給土匪。”

(*綠藥水:一種可消炎殺菌的基礎性外用藥品。)

奧列格敷衍地回答,“我知道了,我會去看看的。”

參謀知道他沒聽進去,“這件事情參謀長非常重視,你可別大意!況且在這種地方,什麽人都可以得罪千萬不要得罪醫生,萬一有一天躺在擔架上被擡到他面前,性命可就捏在別人的手裏了。”參謀拍拍他的肩,“看在希施金的份上,你也該盡力。”

奧列格果然收斂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,認真考慮起這件事來。安德烈對他摯友有救命之恩,理當泉湧相報,但是最近步兵連人員也很吃緊,要調派人員去護衛醫療站,恐怕要謹慎規劃一下這件事情。

“我會去找他談談的,具體的方案我會讓勤務兵寫一個征派文件給你們。”

參謀很滿意,“好小夥子,奧列格。我果然沒有看錯你!”

奧列格拿起桌子上的酒瓶,一口悶了幹凈。高濃度的伏特加灌入他的食道,火辣的灼燒感終於讓男人興奮起來,他朗笑一聲,振作了精神,“沒問題,我下午就去!”

他的確說到做到,吃過午飯之後,又和幾個菜鳥士兵玩了一會兒“一塊錢賣板磚”游戲,然後帶著幾個士兵開著卡車一路飆到醫療站來。

進門的時候一個拄著拐杖的男孩被他撞了一下,跌倒在地上,怯生生地望著他。奧列格沈默地將他扶起來,粗聲道,“以後小心點。”男孩萬分感激朝他做了一個伊斯蘭教的膜拜動作,揣著自己的拐杖一蹦一跳往外面走了。

“你嚇到他了。”年輕冷淡的軍醫安德烈站在藥櫃前目睹了這一幕。

奧列格不喜歡他,他對外人總說他討厭安德烈身上那股驕矜高傲的氣質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這是一種“壞人”對“好人”的討厭——殺人者和拯救者,天經地義的對立立場。但奧列格究竟心存感激,摯友希施金被子彈打中肋下,險些喪命。安德烈站在手術臺前不眠不休六個多小時,將希施金的性命救下。這個清高的醫生走出手術室一邊脫著手套一邊說,殺了這麽多人該想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活著。

“是參謀讓我來和你談談。”奧列格勉強壓下心中的不滿,“這裏需要更多士兵把守。”

安德烈點頭,繁重的工作讓他每天只能呆在室內,蒼白的皮膚毫無血色,眼窩下有一圈淡淡的烏青,他的面容俊秀美麗,可也許是因為性格不討巧,並不招人喜歡。

“是我和參謀長說的,藥品和醫療用具都非常緊缺,我已經搞不到更多的東西了。”安德烈扶著太陽穴,他掀了掀桌上那只破口的白瓷杯,裏頭一口水都沒有。他朝外面喊了一聲,“卓婭——卓婭——”

一個女護士帶著燕尾帽跑了進來,她有一頭淺褐色的頭發,身材瘦小,眼睛大大的顯得十分有神,“是的,我在這兒。”

“去給我弄點熱水來,難道我們連水都喝不上了嗎?”軍醫皺著眉說。

女護士點點頭拿著杯子跑下去了。

奧列格嗤笑,“我們中午吃了非常新鮮的葡萄,或許我可以叫我的士兵們給你送一點。”

“那種欺壓來的葡萄我一點也不想吃。”安德烈毫無顧忌地說,“什麽時候會派人來?”

“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?”奧列格翹著二郎腿,“為什麽不說點好聽的呢?”

安德烈不善周旋,“我真的非常需要人。”

奧列格惡劣地笑起來,“當然,我知道你非常需要人。可是我也需要人。你知道我們的士兵都是要去一線和敵人作戰的,現在又是最艱難的時期,我恐怕調派不出那麽多人來。”

“我會和參謀長再說說,讓他給你增派人。”

“那沒用。”奧列格擺擺手,“征兵雖然不斷,可送來的人越來越少。你還不明白嗎?國內那些小朋友可不是傻子,死了這麽多人了,誰還願意來充英雄?”

安德烈咬牙切齒,“那你說怎麽辦?我這裏全是傷兵!今天還有藥水可能十個裏面還能活一個,明天連藥水都沒有了一個都活不下去!”

“別總拿死人來威脅人。我可一點也不在乎。”奧列格譏諷道。

那是當然。安德烈陰沈著臉想,我最清楚你們這些惡貫滿盈的屠夫們的心思。

女護士把燒好的熱水送來,還順便帶了一把水果糖。

這算是稀罕的東西了。安德烈抓了一顆打開糖紙塞到嘴裏,甜膩的糖精和人造甜味素的味道充滿了口腔。但即使是這種廉價的糖果,也讓安德烈的心情愉快不少。他大大方方把剩下的糖果抓起來塞到自己口袋裏,全然不問主人的意見,“就拿這些糖果當謝禮好了。”

他拍拍屁股站起來,“過幾天我會派人過來的,你放心。”

安德烈並不在乎那一把糖果,他總算松了一口氣,“謝謝。”

他把奧列格送到辦公室門口。女護士卓婭正在等安德烈,“醫生,那位作家醒了。”

安德烈點頭,“情況還好麽?”

卓婭說,“因為脫水很嚴重所以還很虛弱,腿上的傷口我清洗過了,用舊紗布重新包紮了。”她委婉地說道,“我們沒有紗布了。剩下的紗布也許維持不了一個星期。”

“我會想辦法的。別著急。”安德烈習以為常道,他接過護士手中的資料卡,“尤拉·庫夫什尼科夫,《文學報》專欄作家。”

卓婭點頭,“是的,已經核實過了,他是《文學報》這次派遣來前線的專欄作家。他說同行作家組還有六位,他們在從機場來市區的路上遇襲,全軍覆沒,目前只剩他一人。”

奧列格停住了腳步,轉過頭來冷冷地問,“你們在說誰?”

安德烈擡起頭說,“一個剛派遣來這裏的專欄作家,你認識?”

“他叫什麽?”

“尤拉,尤拉·庫夫什尼科夫。”

奧列格皺起眉頭來,低聲嘟喃,“見鬼,他怎麽跑到阿富汗來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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